保康县位于鄂西北荆山腹地,荆山主脉自西南折北向东横贯中部,绵亘全县。这里层峦迭嶂,沟壑幽深,林繁树茂,河流纵横。发源于荆山主峰景山的沮水,在境内流经欧店、歇马、马良、重阳等乡镇,进入南漳峡口镇与漳河相汇,形成沮漳河,越荆门,过当阳,入长江。
“汉江沮漳,楚之望地”,荆山沮水是楚文化的重要发源地和传播地。《史记》载:“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荜露蓝蒌以处草莽。”记述了楚民先祖在荆山一带艰苦创业。巍巍荆山镌刻着楚人睿敏的智慧,绵绵沮水积淀着楚人创造的深厚文化底蕴。从冥冥远古飘柔而来的巫音,在沮水河畔千年回响,正是楚人留下的宝贵文化遗产。
“巫”是楚文化的核心。巫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远古三代,到春秋战国时期,巫更显得活跃空前,以南方荆楚为最盛。“巫风”即巫者、巫祝到处行使巫法、巫术在社会上形成的风气。楚地“信巫鬼,重淫祀”,“其俗信鬼而祠,其祠必作歌乐以乐诸神”,这种歌舞形式包含了人声演唱和管弦之声,也就是楚声巫音。熊绎被封为王,将巫风携入荆山,于是荆楚大地,巫风盛炽,巫音弥漫。“吴人来攻,其国人告急”,兵临城下,楚灵王“鼓舞自若”,因未完成对神灵的祈求而不与迎战。巫音已极大的影响着楚国的政治、军事、生活及各个方面,成为严谨规范的宫廷音乐。《吕氏春秋》“楚之衰也,作为巫音”,可见巫音在楚国宫廷上下风靡之势。
巫音是楚人与神灵沟通的语言,这种精神追求、信仰已深深嵌入了楚人的心田。
沮水巫音因流传于沮水一带古楚宫廷音乐而得名,它是古楚巫音一脉相承的遗韵,依然保持着严谨规范的形式和奇丽诡奇的风格。由长号、喇叭、战鼓、边鼓、钩锣、马锣、包锣、引锣、镲子等乐器组成的吹打乐。因为喇叭比普通喇叭长而厚,发出的声音怪异,低沉郁闷,这种喇叭也称为巫音喇叭。“庄严肃穆、诡谲幽暗”的巫音,适应于祭祀、丧葬、朝山进香等活动。
巫音产生于何时?沮水一带也有自己的说法,马良镇赵家山村巫音老艺人王作玉说:“巫音起于春秋战国,乃鲁太师之乐。”称巫音可以治病。店垭镇天星村巫音艺人李宗保说:“巫音是春秋时代著名的宫廷音乐师师旷传下来的!”他曾经在大门上贴过“尧舜师旷为吾师曲歌盛世,楚水景山显瑞色乐具太平”的对联。
巫音具有很高的演奏技巧,传统管乐用指头按音,巫音则是用手指二关节摸音,靠“嗯唱”传谱。巫音之乐,由于演奏技法特殊,赋予了各个乐音以特殊的韵味,有的艳丽,有的幽暗,有的深沉,有的飘渺,尤其是呜音、闪音、跳音更显特色。
呜音在一般的吹管乐中称为箫音,是筒音的超吹音,这里的呜音记作“5”(高音),用艺人的话来说,是逼出来的,此音清晰、幽暗、虚渺,似巫师吹牛角招神的呜呜声,使人听之肃然起敬。由于筒音的偏离(↑5),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状态,使一个八度的呜音亦具类似的特点,呜音在曲中的大量使用,更使它涂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加之,闪音、跳音的配合,巫音就如轻云飘忽不定,又如寒气阴森袭人。
巫音艺人都怀揣绝技,必得学会偷换气。店垭巫音艺人张顺早说起他父亲当年吹喇叭,一口气吹了五里路,赌得一件虎皮背褡。后生李启华轻轻松松吹了十分钟,赢了一封万字头鞭炮。吹长号得有足够的内力,逢喜事,长号吹出”哈哈……”之声,叫你其乐融融,倍感幽然风趣;遇白事,长号吹出”呜呜……”之声,让你悲怆而泣,涌泉不止。
巫音曲调繁多,有长调短调之分,演奏过程中,打击乐手将马锣接连不断甩向天空,似飞蝶旋转,艺人稳准捉拿,调儿越长甩得越高,上上下下,下下上上,叫人眼花缭乱。巫音还常常你吹喇叭我摸音,两支喇叭同时吹,交换摸音,这叫换拇眼,难度极高。
偷换气,甩马锣、换拇眼是吹奏巫音的三大传统技法。
巫音充满着浓浓的祭祀色彩,它同时出现在红白喜事场面。
从乐曲上,除《靠锅》、《叶叶落》两支乐曲专用于白事外,其它均可用于红事。
白事理应于悲痛,静默肃哀才符合常人心理,为何白事还要吹吹打打?这也源于楚人的习俗:庄子丧妻”箕踞鼓盆而歌”庄子物我为一的豁达思想,成为今人摆脱对亡者离别之苦的风俗之源。
巫水一带白事巫术之风依然流行,巫音也往往与道师相配合,为亡者招魂、安位,舞乐一体。
红白喜事同出一曲,怎样区分红白喜事?号吹三声”呜”为白事;号吹五声”哈”为红事。长号系红绸为红,长号系白巾为白。
荆山地望,风犹近古。荆山沮水的山民依然承袭楚民先祖对巫音的尊崇。相传楚王是在巫音吹奏中登基的,楚王”躬执羽绂,起舞坛前”,直接掌管巫音,祭祀神灵,巫音就更显得至高无尚。当地有:”巫音可以吹到皇帝的金銮宝殿,也可以吹到小姐的绣花楼”之说。沮水一带打调子乐班很多,群乐毕至,巫音走在前面,靠大门的左边就位,这是楚人以左为大的古老习俗,所以”响匠百家,巫音为大”。当地山民将巫音座位称为”云台”,将巫音乐师称为”云台师傅”。可见巫音在山民心目中的地位高耸入云。
奇异、诡谲、典雅的音调,古朴、严谨、规范的结构形态,反映了楚人生活情绪,精神面貌,与沮水流域山民的欣赏情趣,良好愿望遥相呼应。由于沮水深陷于荆山峡谷之中,与外界的交流罅隙一线,免变世外侵尘,荆山沮水的山民固守着信巫重祀的古之遗风,”深山大谷藏古风”,为巫音提供了生存的土壤和空间。巫音才如亘古不息的沮水以顽固的生命力存活于民间。然而,巫音在其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也经历了曲折坎坷。
巫音艺人王述金所使用乐器是祖辈传下来的:”店子垭,秦洪顺造”于清朝嘉庆年间,约200多年历史。他回忆起父亲王作玉为保护家业(当地对家具俗称)而遭受不公正待遇,挨过整、扣过工分。幸好当时村支书也对巫音情有独钟,极力掩护。家业就分藏在山洞、红薯窖、猪糠里。1980年春,王作玉找到村支书说山下有户人家请他做期,支书长久地沉默后说:”去吧!现在又提倡百花齐放,古为今用了”。
他们从山洞、红暮窖、猪糠里取来喇叭,两位老人用衣角擦去厚厚的铜霉,流着泪花,迫不及待吹起来,声音依然浑沉悠扬,两位老人把憋在心底十几年的郁闷终于吹出来。重下山的那天,正是正月初五,楚人”打法式”、”动舞”的日子。王作玉带着长子王述金和徒弟们下山,沉寂数十载的巫音又飘荡在沮水河畔。
在荆山深处,有一位命运酷似巫音的执着者,他就是巫音的发现者–襄樊市群艺馆副研究馆员杨顺适。当时他在保康县一中任教,这位毕业于武汉音乐学院的高才生,被戴上了”走白专道路”的帽子,被贬到沮水河畔一个条件极差的学校任教。他多次亲眼目睹巫音演奏的全过程,认为这是少见的古楚宫廷音乐,并暗暗记下曲谱。直到摘掉头上那顶沉重的帽子,调到县文化局工作后,才坐下来潜心研究。适逢1985年全国开展民间音乐普查,他开始系统的调查整理研究,足迹遍布沮水流域的马良、两峪、重阳、店垭等地,远涉宜昌、远安、南漳等县,跋山涉水,走访民间巫音艺人上百人,寻幽探源,最后确定马良镇赵家山村王作玉是巫音传世之家族,祖辈从事巫音可以追溯8代以上。 1989年,他的《楚风之声巫音调》在《中国音乐》上发表,立刻引起了音乐界和楚文化研究界广泛关注与认可。《沮水巫音》被载入《中国民族民间器乐曲集成·湖北卷》。
武汉音乐学院教授史新民先生,两次来到荆山沮水实地踏访,他观看了王述金兄弟五人的表演后感慨不已,击节赞叹。他说:“沮水巫音,与我国古代用楚声记载的《十面埋伏》曲谱,其音乐元素,构成形态极其相似。”
2005年,全国开展民间文化艺术抢救保护工作,《沮水巫音》被省专家高票通过,评定为“A”级,进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序列。藏于深山闺谷的巫音在尘封几千年后,被重新发掘,被世人所认识、惊慕,巫音乃楚文化瑰宝也! 由于巫音曾遭封杀,许多老艺人相继去世,承传出现断裂;巫音严谨规范,演奏难度大,曲调越传越少;加之现代娱乐载体迅猛发展,巫音遭到了更大的冲击,使这门古老的音乐生存空间被越挤越小。1985年,据巫音艺人介绍,巫音乐曲有200首之多,号为“巫音高手”的王作玉只能吹奏40多首,到了2005年,王作玉之子王述金仅能吹奏20多首。荆楚大地盛炽的巫音已细若游丝,日渐式微。
面对濒临消亡的民间文化艺术,保康县委县政府从20世纪80年代就开始了保护抢救工作。2005年,县成立了民间文化艺术保护抢救中心,文化部门将以“沮水巫音”开发文化产业,增强巫音生命力。“双保工程”的实施,给巫音的复苏带来了生机,这门古老的音乐,将重新回荡荆楚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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