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诚所至 金石为开——访著名考古学家、青铜器鉴定家李学勤

　李学勤，我国著名学者，夏商周断代工程首席科学家，专家组组长；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历史评议组组长。他首次鉴别出西周甲骨文；他提出的“历组卜辞”观点，后发展为对甲骨研究有着重要影响的“殷墟甲骨分期两系说”；他参与整理注释了大量的出土帛书竹简，拼复了马王堆汉墓帛书中的《五十二病方》《养生方》和《杂疗方》等医书；他以深厚的古文字学养解读出大量的青铜器铭文，为历史研究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他创建了清华大学国际汉学研究所；他是考古学家、历史学家、古文献学家、青铜器鉴定家……在多个学术领域取得了卓越的成就。
　　李先生说他最喜爱的一句话就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因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会在多个学术领域成为执牛耳者。
　　梅 辰：字画、青铜器、瓷器是中国古代文物最主要的三大门类，字画、瓷器是中国独有的，青铜器也是中国人首先发明的吗？
　　李学勤：不能说是中国人首先发明的。青铜器何时出现，这个问题目前学术界还在探讨，古代埃及、两河流域、土耳其的安那托利亚和古代中国都是较早有青铜器的国家，青铜器使用的年代几个地区在时间上相差无几，大约是在公元前2000年或再早一点的时间。
　　从考古学上来讲，人类社会的发展经历了三个时代：石器时代、青铜器时代及铁器时代，除了个别地区外，这个过程在全世界都是相同的。
　　青铜是铜的一种，严格说来它是纯铜与铅、锡的合金。最早的铜器是用天然铜做的。天然铜是红铜，是比较纯的铜，没有人工添加的其他元素。它是由暴露在地面上的铜矿，经过与空气接触，其中有些部分被还原而形成的。天然铜的熔点不是太高，用烧陶器的窑就可以将其熔化，进而锤打做成器物，但这不能算是发明，只能说是发现。天然铜用途有限，只能做小工具、装饰品，打个戒指什么的，而且量也很小，不能做很大的东西。后来人们从某些矿石中，像孔雀石等，用加热的方法将其中的铜冶炼出来，发明了冶炼铜。继而人们又发现，如果在其中再加入铅或锡，它的熔点就会降低，而且可塑性好，硬度提高，可以制作坚实的兵器、工具以及更大的容器，这就是青铜。红铜的出现可能很早，在有些地方可能在一万年以前。青铜的出现使人类社会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梅 辰：用现在的话说是鸟枪换炮了。
　　李学勤：对，很多器物都可用青铜制作，比如，按用途可以将青铜器分为食器、酒器、水器、乐器、兵器、车马器等，还有像镜子之类的生活用品，但是青铜器最重要的是具有了礼器的功用。
　　梅 辰：司母戊鼎应该是青铜器中最著名的礼器了。
　　李学勤：我称它为后母戊方鼎。1939年在河南殷墟吴家柏树坟园出土的后母戊方鼎，是迄今发现的中国最大、最重的一件青铜器。它的重量达800多公斤，高133厘米，整个造型厚重典雅，气势磅礴，在铸造工艺和艺术水平上，都代表了商代青铜铸造技术的最高成就，不仅是我国目前出土的青铜器中最大的一件，也是世界青铜器中罕见的精品。“后”表示王后的意思，“母戊”是商王祖庚母亲的庙号，它是祖庚为纪念母亲而铸造的。
　　梅 辰：青铜器的人物造型都是长耳凸目、高鼻阔口的形象，为什么与现实中的人不一样？
　　李学勤：不是它和现实中的人长得不一样，而是它从来就没有以人为肖像过。中国古代艺术就是这样，它所表现的并不是某一个特定的人或神。中西方在这方面有所不同，比如希腊、罗马的神像，它是指定的某一个神，像太阳神阿波罗，还有些是具体的人，像苏格拉底或者恺撒，都是固定的人或神的像。中国不是这样，特别是在中国古代青铜器上是没有任何人的肖像的，比如周文王的、商纣王的都没有；它所塑造的动物也是现实中所没有的，都是神话性的，比如鸟的身上有鳞有角，这是中国古代信仰的特点。你看三星堆的人形也是这样，比如耳翼伸长，目睛突出表示有聪明的神力，鼻出云气则表示有嗅觉的神力。青铜器如果要表现具体人物的话，它的工艺也完全达得到，但是它不这样做，这跟信仰有关系，这方面中国信仰和西方的宗教大不相同。
　　梅 辰：目前所知的中国最早的青铜器是什么？
　　李学勤：中国最早的一件青铜器，目前知道的是甘肃东乡县林家的马家窑类型文化遗址中出土的一件青铜刀，是约公元前3000年的青铜器。
　　“什么时期的青铜器一定是什么样，它不可能有什么差别。这就好像女孩子穿衣服，哪年流行什么款式、花色是一定的，时代的风貌不会变。”
　　梅 辰：青铜器大都来自出土发掘，那么它的鉴定相对于其他文物是不是要简单些？
　　李学勤：应该说出土的青铜器都是真的，不存在真假问题，即使个别有伪的，那也是古代作伪，这是另外一种问题。现在鉴定的很多东西，并不是经过科学发掘出来的，有种种情况，使鉴定工作越来越复杂。
　　梅 辰：在这样一个复杂的条件下，您有什么鉴定法宝？
　　李学勤：最重要的，是以可靠的、考古学的成果作为依据。对青铜器要分期分域，这样的话就知道什么时期的青铜器一定是什么样。我一直提倡青铜器要从五个方面综合起来研究：1.形制，2.纹饰，3.铭文，4.功能，5.工艺。最基本的是形制和纹饰，我更强调纹饰，形制可能会变，可是纹饰在某一个时期和地点流行什么样式是不会变的。这就好像女孩子穿衣服，哪年流行什么款式、花色是一定的，时代的风貌不会变。你去看话剧，看电视片，衣服、发型不对，你立刻就能看出来，因为那个时代有特定的发型和服饰，这是一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