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远处看,伊斯坦布尔旧城区鹅卵石小巷尽头的那幢暗红色奥斯曼镇宅似乎无甚出奇之处;直到走进大厅的那一刻,你才能体验到那份无言的震撼:整整一面墙上,4213只烟蒂呈刺刀状均匀排列,这是一个永失所爱的悲情故事,一位痴情男子对嫁做人妇的前女友的终其一生的迷思。不过,房子的主人奥尔罕·帕慕克通常“不鼓励人们使用‘迷思’”这个字眼”,正如建筑题名“纯真博物馆”所暗示的那样,这只是一份再纯真不过的爱恋。
大学时代的帕慕克曾是一名建筑系的高材生,然而他更为人熟知的一个身份是小说家、2006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在2008年出版的《纯真博物馆》中,我们似乎可从主人公凯末尔——一位出生于富裕资产阶级家庭的青年男子——身上窥见作者的影子,凯末尔爱上了漂亮的女店员芳苏,甚至不惜解除门当户对的联姻,要与对方厮守终身,这段感情最终却是以悲剧收场。在小说的结尾,永失所爱的凯末尔创建了一家“纯真博物馆”,用于收藏芳苏触碰过的每一件东西——就像帕慕克一直珍藏着所有与创作有关的小物什小玩意儿一样。
如今,这一虚构的情境竟成了活生生的现实。帕慕克的“纯真博物馆”由一系列展柜构成,每只展柜分别与小说的83个章节相呼应,从耳环、发夹、火柴盒、盐罐、碎瓷器到玩具三轮车,可谓一应俱全,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是一条芳苏与凯末尔调情时所穿的裙子。“这是我们和她靠得最近的时刻。”帕慕克喃喃道,语气中透出惋惜,似乎俩人已是多年的老相识。他始终认为,自己的作品“有一种折中兼容的特质”;“博物馆也一样,细节才是真正的主题。”
与小说一样,“纯真博物馆”亦是对帕慕克故乡伊斯坦布尔的一次致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种文化记忆——比如,怎么安排野餐。”帕慕克指着一只装得满满的水果篮说道。即便对原著一无所知,后现代主义风格的展台布置及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同样令人大开眼界。帕慕克承认“这是一家怀旧的博物馆”,但也不仅仅限于怀旧,“关键在于,我们精心保存的东西是之前从未加以展示的,它们代表的是一种来自日常生活的平凡的特质。我们相信,有必要记录这些转瞬即逝的细节。”事实上,无论是凯末尔用过的足球卡,还是火车模型或渡轮代币,在土耳其的收藏市场上均颇受追捧,因为伊斯坦布尔的人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怀旧情结”。
芳苏离开后的15年内,凯末尔的足迹踏遍了1743家博物馆;在上世纪90年代的小说签售会期间,帕慕克参观过的博物馆“亦接近这个数字”,其中包括巴黎的居斯塔夫·莫罗故居、吕贝克的托马斯·曼故居等等。“当我还是个孩子时,伊斯坦布尔市内只有寥寥数家博物馆。”帕慕克在《温和宣言》中写道,“但之后的经历让我明白,就像小说一样,博物馆也可以为个人摇旗呐喊,而不仅仅是充当官方代言人。”他心目中的理想博物馆应当“更多地记述个人的故事,而不是一味专注于民族、部落或机构”;“它们总是试图展示权力,比如王子、官员、国家元首等等。在我们看来,这位爱得疯狂而绝望的搜集烟蒂的男子身上,同样有一种伟大的力量。我们认为他的经历具备某种普遍性,我们希望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坠入爱河,体验最真挚的情感。”在小说的末尾,凯末尔意识到,“我也有值得骄傲、可供展示的东西,这能让我的内心重获自由”,而这亦是帕慕克想法的真实写照:“我们想说的是,做你的博物馆,让别人说去吧!至少你不必为自己的收藏或故事而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