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普利策获奖摄影师Damon Winter访谈

还是热天的时候,我拿起最近一期的纽约时报周日刊,上面有一篇关于底特律黑人中产阶级由于通用汽车公司倒台中落的报道。

那篇报道的封面照片与配图十分精彩、完美,与文章相得益彰。我有些惊讶的注意到这些照片是Damon Winter拍摄的。不是说我觉得他拍不出来这些照片,而是我觉得他更习惯去拍头版头条。从我留意到纽约时报雇佣了一个用Xpan和哈苏拍照的家伙开始,关注Damon的作品已经很多年了。Damon和他的许多前辈一样,凭借他拍摄的奥巴马总统竞选报道,接过了普利策奖的奖杯。与此相比,周日刊的这些照片无非锦上添花,但却是我想要更加了解这位天才摄影师的动力所在。无论是什么样的拍摄环境,这个老油条都能同样适应,并拍出一针见血的好照片。

当然由于时间的关系,我没有办法亲自采访Damon,我在Twitter上发了条消息,很高兴Pete Brook帮助我完成了接下来的采访工作。下面的文章根据采访录音由Pete编辑完成,并配上了相应的作品。这是一项十分耗时的工作,我一我想首先在这里谢谢Pete和他的工作。

采访时间,10月7日。

Pete Brook:你在达拉斯晨报、洛杉矶时报和纽约时报的拍摄工作有何不同?

Damon Winter:这些工作的共性在于他们都是新闻照片,但城市的区别则带来很大的不同。纽约和洛杉矶就好比冰火两重天,而达拉斯同样也有自己的文化氛围。

PB:你拍摄了不少人像,有普通人,也有名人,对吗?

DW:对,我在洛杉矶的时候拍了不少,但是在纽约的时候拍得没有那么多。新闻摄影能让我每天都接触到一些不同的东西,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点。日复一日的拍摄人像其实很让我抓狂,这是当好新闻摄影师最难迈过的一步。想要干好,只能绞尽脑汁。

PB:你每次拍摄人像前,好像都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准备。

DW:呃,我不知道你这么说是否言过其实,我想应该有不少人像摄影师在拍摄人像前,准备时间比我更长。新闻机构拍摄任务多得出奇,这也就意味着你没办法花上大把时间拍摄人像。人像拍摄很难,常常会遇到拍摄场景单调、缺乏亮点的情况。如果你在拍摄前没有想好点子,那么就等着自食其果吧。

PB:你在遇到比较麻烦的拍摄项目时,是否会使用助手?

DW:非常少。一方面是精力问题,另外预算也是个大麻烦。我的人像拍摄通常是见缝插针地利用两个拍摄任务之间的时间完成,所以我没有办法安排好助手的时间。我觉得一个人拍摄,布置灯光啥的,也没太大问题。不过有些时候,我还是很高兴有助手帮忙的。

PB:这些工作给你的职业带来了多大帮助?

DW:太大了。我没有正经学习过摄影或者新闻报道,大学的时候我主修环境专业。我完全是摸着相机一天天成长起来的。两年半前我搬到纽约,这段日子里,和不同的摄影师群体交流,我受益匪浅。

PB:你是否觉得自己在纽约有一个可见的前景?

DW:是的,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地方更好了。自从我开始摸相机,我就一直幻想着有一天能为纽约时报工作。特别在当前报道摄影的处境看来,纽约时报无疑是最好的避风港。

PB:到纽约以前,你的照片中充满了形形色色的”美国偶像”,我指的是那些体育明星、或者奥运英雄他们。这么说对吗?

DW:我不能说我把目光专门放在了这些美国偶像身上。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只是在完成任务,我网站上的绝大部分作品都是为报纸拍摄的。很显然,达拉斯是一个体育城市,每个橄榄球赛季前都会有一次巨大的预演,并为其投入大量的资源。我拍摄的这些照片,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奥运英雄是我在洛杉矶的时候拍摄的。我想洛杉矶时报把这份工作交给我,主要是因为我在达拉斯的工作。其实我做的所有这些项目,都是在边做边学……再试着加入自己的理解。

PB:你的理解相当艺术化。你是如何处理纪实摄影与艺术之间的界限?

DW:我从来没有用这些空洞的词汇去考虑摄影,我不知道其它摄影师是不是也这样。当你接到任务出去拍片的时候,你面对的最大挑战就是精力,我经常几天忙下来,就连喘口气的机会也没有。想要通过几张照片就让读者弄清整个故事,并且明白我所拍摄的人物,是一个困难的工作。我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艺术成分。我一直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拿着相机的小屁孩子,尽可能希望表现得更好。

PB:你好像是纽约时报里面玩哈苏的独一人。你是否需要去说服编辑,让你在这个数码时代坚守胶片阵营?

DW:事实上他们很宽容。我在纽约时报的第一个项目就用的胶片,他们对此不以为意,只要我拍摄的照片精彩就好。虽然使用胶片给我增加了不少工作量,多了不少像买胶卷、送洗、扫描这样的麻烦事。我最近胶片拍得少了一些,负担小了不少。这一方面是因为我现在的工作越来越多,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项目一定得用胶片完成。

我特别喜欢使用胶片拍摄人像,画面的感觉更棒。使用胶片拍摄,人会慢下来,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工作。使用哈苏拍摄,无论相机本身还是画幅,都让你感觉到如此舒心。

无论是在时报印刷版工作,还是新开的博客LENS,想让自己的照片出现在上面,都需要同样紧张的工作。我感觉自己有些时候和数码摄影师传文件的频率几乎没太大区别。当然,那些哥们无时不刻都在传文件,即使是拍摄中途也不忘记。现在,享受胶片慢节奏工作的机会不多了。

我的设备变化并不大。时代集团是个不错的地方,可以提供给我任何我需要的设备。我刚到手几支佳能的新镜头,可以在光线很弱、甚至没有光线的情况下拍摄。

PB:我非常喜欢你对一张拍摄于法拉盛(Flushing,纽约唐人街)照片的描述,”46碗饺子”,据说你为了拍到这张照片来来回回去买了46碗饺子。你还有啥照片可以用甜甜圈、玉米卷或者别的小吃衡量的吗?

DW:每到一个新的地方,美食是最好的享受之一。品尝不同的食物是我最大爱好之一,就算是在纽约几个区来回穿梭,我也忘不了吃。这是一张特别的照片,好吃不如饺子,报纸之前就登过这家饺子店。我就这么揣着剪报,一次又一次的过去。当我觉得没劲懒得出门的时候,食物是最好的动力。

我大学毕业以后,我干了一段时间的实习工作,然后就是七个月的环球旅行。我买了一套联程票,选择了七个落脚点,选择这七个地方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当地美食。

PB:那你拍摄竞选过程的时候,吃得咋样?你拍摄竞选一共花了多长时间?

DW:我从二月份开始,断断续续跟拍到十一月,然后是就职典礼。那边实在吃得不错,就是太撑了。每次大家要在什么地方停一会儿,他们就过来撑你,一天五次。每次大家上飞机,他们又过来撑你。每次大家上车,他们还是过来撑你。我都要疯了。大概他们觉得吃人家的嘴短,如果没把记者们嘴巴管好,他们就要开始胡说八道了。

PB:这倒是不错的动力。你一共拍了九万多张照片,那么你是怎么和编辑处理它们的?

DW:我把第一道关,最后交到大卫和其它编辑手上的照片每天不过二三十张的样子。我总能在一天报道行将结束的时候得到我想要的片子,这是个有趣的进步。有这么多张看上去大同小异的照片,而每次你按下快门,你都觉得这张照片比上一张照片要进步一点点,而下一张照片又会比这张照片更好,你永远不知道哪里是尽头。直到灵光乍现,你终于能够有一张照片能为一天划下句点,让自己满意。

有些活很难,你很难找准感觉,只能不停的拍不停的拍;画面感强的活则不其然。在拍摄大选的时候,你会不停想要超越自己业已建立的。这样的感觉难以言传,但这正是我在大选之间拍了如此之多照片的原因。一站一站,一日一日,每一次的拍摄之间很难找出太大区别。你必须绞尽脑汁,才能推陈出新。

PB:你说奥巴马是一个“表情僵硬”的人,那你怎么拍他?

DW:这完全是一个误会。我的意思大概是想说,奥巴马站在讲台上的时候表情确实不多。但事实上,他的表情很丰富。只是在讲台上,他的表情要比其他人,例如说希拉里•克林顿,控制得更好。

PB:也就是说他是个很好的拍摄对象?

DW:对,他棒极了。他和他的整个竞选团队都充满活力。当然,要说到表情丰富的话题,我想奥巴马只是一般般,希拉里明显表现力更强,偶尔还会做些鬼脸。就我来看,奥巴马更有控制力,表情起伏不大。
我发现在拍摄时把奥巴马和人群放在一起,画面效果会更好。这是我第一次拍摄政治活动,也是我第一次花如此多的时间与一个政治人物呆在一起,所以我没有什么经验可供比较。但我想这应该在所有政治活动中,算比较有趣的那一类。

PB:你能不能给我们具体说一下为什么加点人群画面效果更好?

DW:这是我在竞选早期学到的。当你被一群摄影师包围,你会不由自主的把焦点对准竞选人。但我有一次在拍片时突然意识到,如果我往后站,看看周围有些什么人,竞选团队又在干些什么,岂不是更好?

PB:你拍了乔•拜登没有?

DW:只有当他们同时出现的时候,我才有机会拍到他,例如说民主党大会,或竞选结束就职之前的巡回游行上。由于奥巴马魅力太大,我想拜登那边通常没太多人。

PB:能给我们谈谈你照片中的人吗?

DW:人物是我照片的全部。记者的天职就是记录人与人之间,或者人类与外部世界的互动。给一个人留影,实际上是为了告诉观众关于这个人的信息,这也是拍摄时最大的挑战。我们每天都在面对这样的挑战。

我的大部分工作是拍摄一个人,让大家从照片中读懂他们,而这一切必须在五到十分钟之内完成。这样的感觉有些像是扒掉他们的外衣,让大家看到他们实实在在的本质。当你觉得你完成的不错,你会很开心。

PB:你对类似于布鲁斯•吉尔登(Bruce Gilden)这样的街头摄影师是什么观点?他们同样也是拍人。

DW:我不希望我拍摄的人像照片中看得到我的影子。如果这张照片看上去是一幅我的作品,而不是关于照片中人的作品,那是我的失败。布鲁斯•吉尔登的照片更多是表现其个人风格,而非照片中人的性格……这些照片更多的是关于他的个人天地,他眼中的纽约、东京、或者他所处的任何一座城市。他是个与众不同的摄影师。

我比较中规中矩,有时候甚至规矩过头,让我自己都希望能轻松一些。我希望照片完美,构图、灯光等等一丝不苟。他的照片更加随心所欲,不按常理出牌。

PB:哪些人像摄影师更给你带来灵感?

DW: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欣赏不少摄影师的作品。但是我已经不像过去,特别是入行头几年那样,过多模仿别人的作品。

我很喜欢依文•潘(Irving Penn)。他的作品能给人带来很多启发,而这些启发可以用于所有类型的摄影上。然后是理查德•埃弗顿(Richard Avedon)–我很喜欢他人像作品中的简单漂亮。我也喜欢马丁•帕尔和艾略特•厄威特(Elliot Erwitt)作品中的幽默感。除了故作粗鄙的拍拍摄风格,马丁•帕尔的色彩运用也十分大胆。还有一些其他的摄影师,例如说阿历克斯•韦伯(Alex Webb),他层次繁复的构图令我着迷。这都是我努力的方向。

PB:你知道依文•潘今天去世了吗?

DW:不知道。

PB:确实如此,享年92岁。

DW:天啊,太让人伤心了。他的所有作品都能给我带来新的灵感。这些作品经过了时间的考验,不输给今天的任何作品。他完全领先了他所处的年代。

PB:你有自己的设备吗?

DW:我想我这方面有些乱。我觉得我在洛杉矶的时候,手上的时间稍微多一些。现在我住在一所小公寓里,也没有自己的工作室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所以我没有在手头留下任何设备。也许带着不同的设备去工作会更有趣。我比较信任自己的双手。

PB:工作之余你会拍些照片吗?

DW:偶尔会。如果我手头有台相机,我会拍个不停。正因为我常常这么做,所以我不得不有意识的控制自己远离相机。最近我没有拍什么照片,我觉得我已经在工作上耗了够多时间。

PB:你拍摄的莉莉安•贝斯曼(Lillian Bassman)坐在厨房地板上的那幅照片十分有冲击力。这是谁想出来的点子?

DW:我。那其实不是她家厨房地板,而是她工作室里面的一小块地面装饰,估计这里被翻修过。这是她工作室里面的元素之一,我不觉得在她的作品面前拍照是什么好主意。

PB:那是一篇关于贝斯曼修复她销毁照片的故事,也有不少其他的艺术家曾经销毁他们的作品,关于这点你怎么看?

DW:事实上她并没有销毁她的全部作品。她把那些旧底片拿出来以不同的方式重新印像。她过去拍了不少以那个年代观点看来是时装摄影的照片,现在她要把它们全部送到暗房里面返工,带来一些别样的效果。

这是个很有趣的想法,特别随着Photoshop越来越普及,你可以拿出以前的拍摄的胶片将其打造成完全不同的一些新东西。

PB:如果你到了她那个年纪,你准备怎么处置你的旧作品?你希望人们怎样评价你的作品?

DW:不知道,这是个有趣的问题。我始终觉得自己只是一个玩相机的小孩子,也许只是我很幸运,找到了一份不寻常的工作。我不知道怎么样回答这个问题。

PB:有什么值得纪念的瞬间吗?

DW:拍摄总统竞选对我来说是摄影生涯的一个转折点,整个过程令我获益良多,我变得更加耐心,也更加懂得如何去发现故事背后的细节。这对我的影响很大,我学会了如何在一个看似每天重复的过程中不断去挖掘新的东西。

PB:是不是普利策奖才让这一切显得特别重要?你之前有没有想过自己会得奖?

DW:没有。我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我刚完成本届总统竞选的第三次拍摄任务。我只是优秀团队的一份子。我们提交了两个参赛作品,我从来没有想过普利策奖最终会选择我这样的作品,既没有记录什么重大瞬间,也没有完整的时间线。没有具体的点,也没有明确的开始和结束。我的作品更多是想要表达一种感觉,而不是记录一个个实际的瞬间。我想他们可能更像是文学性的叙事。对于获奖,我实在惊喜。

PB:能和我们谈谈你在纽约时报的拍摄团队吗?

DW:我和我的编辑们合作。有些时候我真不想管这些事情,这些事情很伤神,而我一点也不想为其负责!

其实工作本来是很容易的,但是我总喜欢没事给自己找麻烦。如果我给另外一家公司打工,我永远也做不到我现在做的这些事情。在拍摄竞选的过程中,他们给了我很大的自由,鼓励我追求自己的风格,并将其做到极致。虽然每天都有交稿的压力放在那里,但我从未满足于一张平庸的作品。他们给了我很多余裕,让我做些不同凡响的东西出来。

PB:你有什么值得纪念的良师益友吗?

DW:我就像是一块巨大的海绵,在工作的这些年来,不停从我周围的人身上吸取一切可以学习的东西。我所有知道的一切,都是从工作中学来的。

在达拉斯开始工作的时候,我从周围的人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特别是一个叫伊凡斯•克格雷格(Evans Caglage)的人。当时我完全不懂如何用光,但是他让我在他工作室跟着他忙进忙出,学习他如何操作,只要不挡着他做事就好。他真的非常慷慨。

这也成了我后来的学习习惯,在旁边观察别人是如何完美的完成各自的工作,如无必要绝不打岔。

PB:有人把你和Dan Winters弄混吗?

DW:有时候会。有一年,他给Communication Arts杂志拍摄了一期封面,结果别人给我打电话说我的照片登在封面上了。我当时告诉他们,弄错了。

PB:你和Dan都拍过奥巴马和施瓦辛格的照片。

DW:除此以外我们还有很多共同点。Dan从南加州的一家报纸入行,我也是。他在德克萨斯住过一段时间,我也是。我在PDN上读过一篇关于他的文章,令我受益匪浅。他在报社工作不久以后,有一位朋友建议他退出这个行业。

Dan忽略了这个朋友的建议,移师纽约,开始了自己的自由职业生涯。他的经历和作品给了我很大的鼓舞。

PB:你未来有什么计划?

DW:谁知道呢。我最近在给一个杂志拍摄关于奥巴马一家的专题,第一夫人与总统。我一直在往白宫跑,希望能挖点内幕。目前为止,一切还在进行之中。

PB:由于你在竞选期间建立的关系,你进白宫是不是很容易?

DW:奥巴马就职以来,我还没有做过任何关于白宫的报道,我不觉得我属于那里。我们在华盛顿有专门的同事负责白宫和国会山方面的报道。即使是为杂志工作,想要获准进去也很不容易。虽然他们还记得我确实对此有所帮助,不过还是很难。我想这就是从候选人到总统的转变吧,看见他从奥巴马参议员变成总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

PB:谢谢。

本文源自摄影师Pete Brook对摄影师Damon Winter的访谈,原载于Jake Stangel的博客Too Much Chocolate,翻译:黄一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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